盧怡仲(原名盧天炎)一九四九年出生於台北,自幼起便抱定要當藝術家,為此志向無怨無悔地貫徹執行、努力不懈,並在過往的時空歷程中,不斷檢驗自我藝術創作的方向與本質,於1982年驚覺個人生活藝術精神層面的貧乏,丟下優渥的畫室收入與因循傳統規則的學院式繪畫,投入現代藝術創作的不歸路。爾後隨時得克服來自現實生活窮追猛打的經濟壓力,埋頭孜孜矻矻營造個人藝術世界,面對每一創作階段四方投射而來質疑多於讚賞的聲浪,也開風氣之先與志同道合之友先後創建組織「101現代藝術群」,拓展發揚「台北畫派」,持續推動「悍圖社」。他文筆雄健,辯才無礙,思路清晰,能洞察台灣與國際局勢,具備運籌帷幄的統合能力,更不斷鞭策自我學習新知,再提升焠練出藝術創作的元素。他更於2005年,取得北藝大的美術創作碩士學位。方帽子對耳順之年的人應不具任何實質利益,卻能使盧的藝術創作超越以往的瓶頸或藩籬,更加理智清明。
盧怡仲的藝術創作經歷「台灣新繪畫」(1982 - 1985)、「隱諭」(1986-1992)、「諷諭」(1993-1998)、「悲憫」(1998-至今)、「浪漫」(2005-至今)等五個階段,每個階段下再細分主題系列如「生活」、「傳說」、「石器」、「廣告」、「文物」等。創作題材風格不斷推演變化,落實生活經驗、宗教信仰、民俗文化、鄉土風情、社會意識、政治生態等各層面,由於節奏快速、變化繁複曾被不諳其畫者評為「缺乏可辨識的一致性風格」(李維菁,〈藝術家〉322期,P.326),但在詳細研究各期風格之後,其實銜接盧怡仲各階段的核心精神來自他創作時一以貫之的藝術特質,處理手法規避開宗明義式的宣判,採用迂迴轉進、撲朔迷離、神秘曖昧、幽暗抑制、混沌猶疑、暗喻弔詭、戲謔嘲諷的綜合方式,進而彰顯其初帶苦澀後勁回甘的深層意境。即使在「悲憫」時期,處理一般有識之士較不願涉及的社會政治議題,他並沒有半路打退堂鼓,仍以慣有的幽默反諷手法,隱藏觀念符號於作品幽暗誨澀處,轉化赤裸裸的非友即敵政治二分法,藉著平面創作、裝置、行動、數位等藝術的呈現,不屈不撓地反覆推敲,鋪陳出個人悲憫藝術概念,持續達成艱鉅的主題意識。近期的藝術境界是沈澱、反芻後圓融深沈地投射於創作之中,華夏悲憫展覽是縱覽各階段藝術的廣闊呈現,深邃而樸實的藝術實踐。
驚蟄狂飆•「台灣新繪畫」階段(1982 - 1985)
這個時期正是台灣社會解嚴前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蟄伏騷動階段,對應外界的撲朔迷離,八二年是盧怡仲驚蟄狂飆關鍵性的一年,蟄伏已久的藝術因子悠然萌芽茁壯,催促他掙脫世俗的枷鎖,化夢想為真實,塑造自我的藝術世界與風格。此時正處於七0年代末期鄉土藝術已盛行一時與解嚴之前混沌未明的八0年代,當屬藝術家自組新藝術團體最為蓬勃發展的時期。盧怡仲引領風氣之先,八二年和當時有志一同的藝術創作者如吳天章、楊茂林、葉子奇等攜手共創「101現代藝術群」推動台灣新繪畫運動。盧受後現代 (Postmodernism) 及新表現主義 (Neo Expressionism) 的啟發,摒棄台灣慣有的抄襲惡風,與同儕致力於楬櫫新人文精神,期與國際藝術潮流接軌,發展出台灣特有的新表現藝術風格,個人作品的風格語彙則呈現概念化的結構、樣貌、空間、色彩與幾何造型,並巧妙挪用民間宗教人物圖像,以輕鬆幽默的方式反諷台灣的社會現象,此時期的作品展現新表現藝術風格並投射出時代的激情與鄉土印記,目前已廣為公私立美術館收藏:「生活」系列代表作〈生活1984〉、〈白椅子1983〉為鳳甲美術館收藏,〈烏啦啦 1984〉為台北市立美術館收藏;「傳說」系列代表作〈傳說中的三部曲 1985〉為台北縣立文化中心收藏,〈張天師捉妖 1984〉、〈鍾馗嫁妹 1984〉為台北市立美術館收藏。
雄渾質樸•「隱諭」階段(1986-1992)
這個階段處於社會政經澎湃脈動的潮流趨勢中,八七年國民黨政府宣佈政治解嚴,開放報禁、黨禁、大陸探親,各行各業得以脫離過往無形的威權政治精神桎梏,藝廊快速茁壯藝術市場蓬勃,經濟繁榮也吸引藝術取經人口移轉回流,藝術界呈多元化與區域化的的趨向。眾聲喧嘩中,盧怡仲藝術創作的關注力始終是根植於生於斯長於斯的台灣這塊土地上,繼續與戰友發起成立「台北畫派」,八0年代末期致力提倡批判政治社會現況的藝術創作體系,引領台灣地區的新具象繪畫風潮。盧研究西方新具象(New Image)的風格,與社會政經脈動一同咀嚼消化後,試圖闡揚台灣區域性觀點,以沈鬱手法來彰顯台灣人文精神的圖象符號,並積極參與展出座談演講與撰述,是努力實踐自我的開始。「隱諭」階段代表作品有「符號」、「工具」、「石器」、「圖誌」等系列與美國後現代藝術家泰瑞•溫特斯(Terry Winters 1949-)八0年代抽象隱喻作品有異曲同工之妙,泰瑞以懸浮的種子、孢子、菌類、細胞、基因序列、蜂巢、礦物結晶等有機球體羅列出韻律有致的空間,用以戲諷人間事物與社會階級制度,而盧則是精簡結構造型,具象實體與抽象觀點互為指涉游移,石器與工具的威權象徵意涵不言可喻。此時期盧怡仲的創作能量來源是亙古的華夏追溯,運用史前岩畫原生造型符號、新石器時代的工具與石器、舊石器時代的石器系列、古典軸畫再現的多媒材圖誌譜出新時代人文價值觀的變奏曲。「石器」系列分別於1987年與1992年假台北市立美術館兩次延續性的完整展出。新媒材如增厚劑的研發試煉使基底厚實,色澤穩固,不但氣度恢弘、沈鬱雄厚。飄浮式的具象主體無邊無際、幽冥迷離,同時也將縈繞於其心的社會氛圍與人文精神滲入斑駁沈鬱的肌理,雖漂浮懸空、結構簡潔,卻如史詩般粗獷沈重,如暮鼓、如晨鐘般令人震聾發聵。此時期作品也為鳳甲美術館與北、中、南三大美術館收藏。
戲謔弔詭•「諷諭」階段(1993-1998)
九0年代初期經濟與政治繼續秉持開放政策,兩岸交流熱絡異常,社會價值與政治立場急遽變動,政治人物叱吒風雲,而九五年中國的飛彈試射與頻繁演習似乎使國內文化認同問題更形複雜與分歧,不少民眾轉向民間信仰、超能力、靈異等求取安定的力量,社會上光怪陸離的現象也層出不窮。盧怡仲有鑑社會上漂浮著惶惶不可終日的不安定感,瀰漫著崇拜特異功能的歪風,因應此種怪象創作有「對語」系列、「廣告」系列、「文物」系列、「符號」系列等,分別在1993與1997年發表「台灣精品」與「問」兩次階段性完整系列個展。「對語」系列醞釀於1992年是「隱諭」階段過渡至「諷諭」階段間的銜接歷程,作品如「對語」呈現時代價值的經緯與闡釋普世中對立元素。「文物」系列中作品如「土地公」、「三尊土地公」、「三尊孫大聖」、「五尊孫大聖」、「土地公與孫大聖」、「大碑咒」、「咒語」、「台灣金版」等均是選擇民間宗教信仰神明圖像、神器、符號為素材,精神直逼美國當代普普藝術家們展現接近生活的大眾文化與量產商品,但盧的普普精神保留民間信仰「求」與「應」的非必然關連性與空間深度,反諷區域文化中人文精神的淪喪與衰退,彈劾超能力者本尊與分身的謬誤。廣告系列則在裝飾性、廣告性的簡潔明快中宣示嚴肅題旨如「UN」與「金象」(鳳甲美術館收藏)皆是代表作。盧早於「句號與逗號的經文」作品中即已採用中文標點符號素材,而「符號」系列代表作「符號1997」對政經變貌、靈異怪象與社會聳動新聞所塑造的九0年代提出疑問,試圖以簡化的符碼藝術突破衝突、疑慮、徬徨、偏執的羈絆,以達到思想境界的自由流通與皎潔清明,讓觀看者對界線模糊的科學、宗教與迷信有自發性省視。此時九四年起盧怡仲擔任「台北畫派」會長,積極擬訂階段性任務並推進藝術創作區域本質的社會效應,也應典藏藝術雜誌的邀請於1995年六月起撰寫現代藝術鑑賞系列文章,共計十二篇逐期登載於該雜誌,提升讀者現代藝術的認知與鑑賞水平。
寧死不屈•「悲憫」階段(1998-至今)
盧怡仲於千禧年進入創作重要的歷程,他心中牽掛著兩岸炎黃子孫的對弈演繹與意識型態,錯縱複雜隨時能產生瞬間變化,衝突與蛻變一觸即發。縈繞於其心的是台灣背負著存在的矛盾與失落危機,以及日趨邊緣化後,人文精神逐漸縹緲虛無,幾乎蕩然無存,他身為一位藝術家如何將滿腔悲憫化為針砭。其實面對兩岸敏感政治課題,不管高風亮節之士抑或升斗小民大多漠然以對,盧怡仲反其道而行醞釀著將悲憤融入藝術本質之中,他選擇透過已經淡化式微的「中華民國」國體象徵及影像來激發民眾埋藏於深處的民族記憶。代表作品系列有 「匾額」系列、「血書」系列、「失焦」系列、「記憶」系列、「出賣中華民國」系列、「總是都一樣」系列等。分別在1998與2004年發表「搶救最後的記憶」與「出賣中華民國」以及2005年北藝大南北藝廊展出的「悲憫」個展。創作方式多元化有裝置藝術、荒誕行動劇、實物翻製、鮮血書寫、數位輸出,平面繪畫等。「匾額」系列以色彩、型態、複製等技法極盡戲謔嘲諷。「血書」系列則是抽取自身鮮血,儲存於冰箱以供隨時的書寫需要,舉凡與「中華民國」有關的國歌、國旗歌、國父遺囑、愛國精神標語均是書寫的內容,字跡刻意模糊不清,棉、麻材質則凸顯孤臣孽子的矛盾與宿命,書寫的過程則類似像「文物」系列的「咒語」永無止境地誦念經書文字,身體、國體與書寫循此推向歷史的縱深。「出賣中華民國」則是起而行以身相諫的黑色幽默行動劇,透過自我嘲諷、自我戲謔、自我出賣藉以嘲弄、褻瀆記憶裡「中華民國」的永恆千秋大業。「失焦」系列中「血書紅毛城」、「失焦」、「國魂」是悲憫情境的深沈註解,國父頭像輪廓、圖像記號、居中的牌位文字仍深刻地挑起過往的如影隨形地統治意識,獨特地闡釋出邊緣深層苦澀的人文特質。「總是都一樣」是2006年選定兩岸一樣主題如釋迦牟尼、日出、聖母寶印在不同地點的數位輸出作品,多重時空座標的交錯匯融,給觀者豁達的頓悟,是個人明朗境界的超越,2007年「心血」則帶有紀實意涵,將友人的實物做進一步影像意念化的展現,重新的排列組合賦予新的時代詮釋,也是陳年實物的新時代契機。此時期盧怡仲完成碩士學位(2003-2005),也由學生生涯體驗創作需得到外界認可的瓶頸與壓力,不屈不撓硬頸地由谷底攀爬,終於破繭而出,是拓展另一創作階段的蟄伏期。盧怡仲滿腔屈原式憂國憂民寧死不屈的情懷,豈能因時人的誤解就完全捨棄「悲憫」反映時代思辯性、批判性、觀念意識性的創作,檢視其目前的成果而言,仍於近幾年持續「悲憫」階段創作,方向則更為寬闊無邊,今年有「心血」的婉轉呈現。因此可推斷出「浪漫」「悲憫」兩階段是同時並進,互不干擾,甚至有相得益彰的成效。
深邃樸實•「浪漫」階段(2005-至今)
「浪漫」創作階段是盧怡仲暫且撇開「隱諭」、「諷諭」、「悲憫」階段的多方關照、思辯與批判,於2005年思索許久發展出的清新方向,取名為浪漫是釋放積壓許久的歷史宿命與悲情,讓經年累月蘊藏深處曖昧糾結的精神底蘊抒解開來,讓無從割捨的過去持續發酵,苦澀基底轉化成甘美的風韻。「痕蘊」是首要系列,儘管回首創作數階段中曾歷經時間流轉空間位移,仍回歸華夏文明的探索,放縱的浪漫思維昇華為磅礡作品「希望之耳」、「綠耳」、「紅鈕」、「紅璽」、「紅耳」、「天勝」、「古蹟」等,結構簡明內涵厚實,隱約能辨識出華夏器物中的簡約造型耳、鈕、璽,漢字造型與古蹟的創舉更是反璞歸真,由極簡造型回歸亙古文明所遺留的浪漫載體,具象與抽象拿捏合宜的視覺作品讓民眾透過藝術鑑賞的形態、色彩、筆觸、肌理、美感、風格等原則,便能輕易掌握「痕蘊」的內涵寓意,卻又能欲罷不能地馳騁思想、遨遊千里。此時期增厚劑的使用已臻至嫻熟的境界,由於劑量調適得宜,才能使基底厚實卻不輕易崩塌脆裂,更要把握上色時機,才能充分展露出盧怡仲筆下溫婉清新的「希望之耳」與「綠耳」;暗藏宇宙玄機曠世神遊的「紅鈕」;厚實沈穩充塞四方的「紅璽」;色感分圍洗鍊率真的「紅耳」;「天勝」不再如「諸神的零件」般拆文解字,和盤托出漢字的渾然天成;「古蹟」意象得自於大陸神州中的古門,殘垣斷壁凝聚亙古的空寂,若隱若現古樸粗獷,濃稠的色調斑駁影綽,馮虛御風遺世獨立,蔚為壯觀。簡言之盧怡仲塑造創作的價值體系,自「台灣新繪畫」階段走來,已歷經五個重要歷程是深邃而樸實的藝術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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